hapa
2013/4/27 下午 03:21:00
她與流浪狗
女人四肢攤開一大字癱軟在沙發椅上，眼睛緊閉深深的呼著氣，氣息隨著女人的疲憊身影時而短促，時而游絲，時而厚重，但此時已經是女人一天中最大的享受了。她腦海裡浮現白天裡一幕幕的場景，特別是餵食那些狗兒時，狗兒因著她攜來一大袋鴨肉而爭寵，牠們逗趣的模樣，依晰停留在她的記憶裡，即使她癱軟在沙潑椅上嘴角不禁都咧著齒牙而發出噗哧的笑意。
沙發椅因著女人重力的擠壓透露出清晰可見一道道的裂痕，沙發的確有些歲月的痕跡，而她也是不輕的。自退休後她身材隨著新陳代謝的走緩，整個人就往橫的發展像個大西洋梨，但誰在乎呢？她這一身從出生到步入老年？她相信只有父母在她小時為她洗澡看過她的赤裸裸的身軀，及早年結婚時幾年短暫的甜蜜，之後？然後？
她抬起頭看著牆上的時鐘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，難怪她有些餓，冰箱裡幾天前剩下的菜尾，還有冬瓜湯，綠色的蔬菜此時因著冰箱的冷冽枯皺縮成一團，青翠的綠色已不復見，眼前是一盤色彩暗淡的墨黑，冬瓜湯也因冷結成厚薄不一白花花的一片油漬，她已經累到將湯拿去加熱的興致都沒有了，她胡亂把它們全混在一起拌著電鍋的熱飯，既冰又熱全攪和在一起一下子澆滾進到她大口大口的嘴裡，不消幾分鐘的工夫，她就溫飽了。盤子、碗、筷都還擺在桌上，她繼續兩眼一閉，呼呼地在沙發上睡去。
這麼累不是沒有原因的，她的睡眠一向是被切割。每日的深夜兩點，她在溫熱的被窩裡，一聽到鬧鐘的聲響，一股作氣掀起被單，只有如此她才能捨下睡眠離床。她匆匆的盥洗，人就迷迷糊糊的置身在整條寂靜的街裡，大地是一片漆黑，及迎面而來的寒氣襲身。天地間只有路燈和天上的月光清亮的照耀著。此時所有鬼魅的故事，在她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上演，更多的時候是社會案件一幕幕的浮現，酒駕肇事，少年鬥毆，或者是沒由來的天外飛來一筆橫禍，畢竟在黑地裡，所有隱藏的人性黑暗面都可能被喚醒。女人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唸著佛號，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，她是行善的，行善之人必有神佛的庇護。在佛號伴隨中摩托車「咻！咻！」的響聲，在穿街巷弄裡來回的奔走著。
她是去附近的薑母鴨店，收集這一整天的廚餘，沒有汽車接送，她只能騎摩托車來來回回的載，她將廚餘綁在車後面，上面再用塑膠袋套小心翼翼綁緊，不能有絲毫的閃失，而使廚餘傾倒在地。這些都是新鮮的好貨，也是她狗兒一天的糧食，回到家，繁忙的工作才正要開始，所有廚餘全倒在大水桶裡，薑母鴨的酒氣直搗入她的鼻樑、腦門子裡，酒氣的刺鼻在她眼目、腦裡、心底旋轉跳舞久久不散，她將薰人的酒水，提味的薑及中藥材全部丟棄再用清水將狼藉散亂的鴨肉，仔仔細細清洗乾淨。她的五十多隻的流浪狗，就靠這些而有一日吃食。
這些流浪狗原也不是她的。她的狗兒原本只有一隻，是隻雜種狗，她睡覺時狗兒就守在她身邊窩著；她出門工作時，狗兒也陪著她一起出門走到巷口，那時天冷太陽起得晚，黑天暗地卻有一隻精亮眼神的狗兒緊緊的跟著，每一次都要她耐心勸著和牠解釋一番，「我上班，你要乖乖，晚上就回來了」。這時牠才悻悻然離開，但這一場一景都在她心底紮根。之後只要友人外出寵物需要臨時寄養，或者在路上看到無依無靠的流浪狗都會送到她這裡來，因為他們知道她是真正愛狗的人，狗會得到最好的照養，但送來的狗有時已經大腹便便，有時一胎生個十來隻是常有的事，雜種狗是命運卑微的狗，不是被飼養，就是被屠殺，或者三餐不繼的在路上遊走，既然愛牠就好好飼養牠。
女人的一生，其實是個命運乖舛的人，早年喪夫，一心把兒子拉拔長大，沒想到中年又喪子。一下子生命頓失依靠，如果不是長年下來有個流浪狗陪伴她，生命早就垮了。她結過婚，生養過孩子，知道「愛」是怎麼回事，「被愛」是怎麼回事，而愛與被愛卻是她當女人，這一生所必須擁有的，但如今摯愛的丈夫、孩子已走，她孤寂的生命就因如此才開始養狗的。
但「愛」卻是沉重而艱辛，她租用一間破舊的房子，狗兒經常對著陌生學生、路人狂吠追車又追人，更多的時候狗兒咬傷他人，都要她賠償，或者遭人檢舉被罰鍰，或者沒由來的狗兒被人放毒而死。
即使如果沒有任何意外，她也是不得閒的，狗兒吃喝拉撒全仰賴她，她是有良心的飼主，狗兒出生一段時間，她就會帶著牠們去結紮，一隻動輒二、三千元，更別說平日的生病額外支出。
她從沒想過自己辛苦攢存的數百萬就這樣花光了。
女人六十歲了，擁有的只有一顆永不止息的愛心，及滿滿對流浪狗的悲憫與感謝。